红色阿比猫

【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十九章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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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UrbanRose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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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礼物

  

  风声呼啸掠过耳畔,却遮不住幻影移形那声象征性的嘹亮脆响。崭新的憎恨涌遍全身,我径自往城堡疾驰而去,终是一眼也未曾向后望过。

  

  “天气真糟糕啊,不是吗?”

  

  “大概吧。”

  

  短暂一顿。“你想做点什么吗?”

  

  “当然。”

  

  “……来一盘象棋怎么样?”德拉科又问。

  

  “不用了。”我兴致索然,继续转回去瞪着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窗户。

  

  德拉科急促地叹息一声,我心底腾起一阵稍纵即逝、被很快塞回脑海的内疚。自从几天前的圣诞舞会他便在尽力试着对我友好一些,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显然他已在极力避免平日里对于我的头发和饮食方式之类家常便饭的嗤笑。然而只一对上眼,我便无法忽视对方神色里似有若无的怜悯,便对他几次三番来找我闲聊的举动始终保持无动于衷。

  

  “爆炸牌?”

  

  “不了。”

  

  我的思绪却是细浪拍岸似的总爱漫回到阿尔巴尼亚夜色下的森林里去。

  

  他幻影移形离开后我便回了城堡,屏蔽掉一切欢欣雀跃的舞曲和学生(彼时竟只有午夜刚过,我总觉得长夜已被我耗去个大半了)径直寻到格兰芬多塔,卸去所有精力一头栽倒在床上没了知觉,褴褛而污泥覆盖的衣裙都无力脱上一脱。不得不说幸好次日寝室里近乎所有人都一大清早收拾行囊放假回了家——我在下午幽幽转醒之后只觉身上一片酸胀,甚至抽搭了半晌才一瘸一拐地晃进浴室。镜中的映像着实凄惨:我看起来简直就是半个野人,泥渍与刮痕遍布脸颊手臂,卷发纠结成油腻的一团垂在背后,身上的纱裙——原是半透明的洁净无瑕的象牙白——今已次第染上了泥土的棕黑、血迹的锈红,还有及地裙摆扫过森林里特有的软垫似的紫罗兰色碎花时沾上的幽邃的蓝。我再往前一凑,鼻尖几乎抵上镜像:我的面色已带着一丝灰白死气,红肿的眼睛虽不至于垂有眼袋,微妙的淡紫色阴影已隐约从皮肤底下冒出头来。疾病从每一处阴影中亮出獠牙,宣告将再度侵占我的躯壳。

  

  此时此刻我坐在凸窗台上,整齐排列的玻璃窗格里拼凑出的便是同一幅景象。里德尔说是会帮我,但……他离开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甚至不清楚他回霍格沃茨了没有。

  

  我盯着窗外纷纷扬扬轻缓下落的雪花,眉间缓缓蹙起一道小沟。

  

  “我从没有在霍格沃茨过过圣诞节。”我听德拉科的语调里带上了点忧郁,便眼神一转看向铂金发色的少年。他正涣散地瞪着前方,微微皱着前额。

  

  “当然除了前年的圣诞舞会。挺……空虚的,不是吗?”

  

  “我还记得去年的圣诞节,”我轻声开口,“那是我父母去世后的第三年,于我来说也是个孤独的日子。”

  

  德拉科似乎担心起来,我忙突兀一蹬腿,从窗台上跳下:“我看我大概先去一趟图书馆。”

  

  我不等他有任何表示便抢先快步走开,不出半晌穿过门洞,方才满不情愿地缓下脚步。我忽然想起往年的忌日:每年的那天我便会迎来某个转瞬即逝、无头无尾,却又叫人茫然无措的事件的准时造访——那东西总来得毫无征兆,我便一直以“来自上天的礼物”相称。

  

  但我一度又以幻象将它搁置脑后,毕竟论谁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惨遭谋杀,精神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失常——或者至少潜意识里会造出点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事到如今,真正亲临了幻境中曾见到的蓝铃花田,那个充斥着不悦的日子便带上了层新的微妙色彩。卧室里出现的星空……那是我在禁林深处一仰头、从繁茂枝杈间得以瞥见的霍格沃茨夜晚的特有的靛蓝。而曾以为幻听到的离奇而全无意义的呢喃嘶鸣……虽说现在于我依旧全无意义,却已不再陌生。如若仔细一回想,无论是说话者其人还是毒蛇似的言语,都能笃定地和记忆中的片段对上号。

  

  这意味着什么?所以说这并不是我的臆想,实则却是我潜意识里浮上的尚未发生的记忆?还是说……我注定会……?

  

  我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弯下腰狠狠干咳起来,膝盖忽地一软,视野像是浮了层海浪似的微微摇晃。我忙倚上手边的墙壁,静静等着自己的大脑再度清明,气管恢复畅通。

  

  有难以计数的无解的问题萦绕脑海确实是件叫人挫败的事情,然而随即冒出的念头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当初随里德尔一道去了森林,这一切——偏偏是关于命运——的思索便不会如现在这般叫人心烦意乱。我记得自己在买下金色连衣裙那天问过赫敏,她则答了些关于时间之『丝』和命运之『线』的东西,说这两者是如何交织成一股,又在我们降临于1944年之时是如何分叉脱离的。我当时半开玩笑说我们前来此地说不定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哪知道还真是一语成谶。

  

  要是没有跟着里德尔就好了。我究竟是愚蠢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生出这个念头?从一开始这显然就不会有好结果,我却还是执迷不悟地傻傻随着他走了。兴许我大脑里有哪个傻得天真的部分还在期盼,期盼我付出的努力、投入的感情,终能得到某种形式上的回报。

  

  因为时至今日我总算是明白了。这该死的爱慕并非完全桃金娘之过,本源上讲还是我自己的问题:灾难性的揭露之日已成注定,她到底不过是对这日子的降临起了点催化作用。我实际上已真的不可思议地、难以置信地、不明所以地喜欢上了汤姆·里德尔。我无从说清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或许它就正如别的那么多现象一样不可避免。但无论如何,在他不那么残忍,不那么自私,也不那么骇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便如此——的时候,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远不止一点。若说实话——是非常喜欢。

  

  如此看来,我当下的困境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我知道自己没有出路,也知道他终不可能……尤其是我,但我依旧希望着。也许这才是最伤及我自尊是事实。我一边对他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气,以及彻头彻尾的愤怒……但与此同时,似乎一切都未曾变过。

  

  但我是知道的,我怎样想不重要。感情没有回报就是徒劳,我就是指望着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傻到相信会有希望成真的那一天。

  

  ***

  

  汤姆蹙着眉,凝望向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窗户之外的景观。这里是看不到外边铅灰的天空与惨白的雪的,唯有休息室上方静静躺着的黑湖,浑浊的暗流交织穿插,深深浅浅摇曳起墨绿的水纹。室内只有他一人,其余的男生大多都已放假回家,仅剩的麦克唐纳和伊万斯也都一早出门去礼堂吃早餐了。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起拉文克劳的冠冕边沿,一边将拉王冠举至幽绿的湖光里,心下思索着这枚遗物与其背后的价值,眉间便也随之愈蹙愈深。他忽然就难得集中了。

  

  他完全忘记了那个该死的舞会。

  

  汤姆阖上双眼,嗓口漏出一声不耐的低吼。看看他,颈间和手上分别佩戴着两位最伟大的霍格沃茨创始人的遗物,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却只有那场他无意错过的可笑至极的舞会——以及远在大陆另一端、阿尔巴尼亚的僻静森林里她的话语。

  

  “我最后怎样了,你哪里会在乎呢。”

  

  无可救药!他勾起唇角,厌恶之下一旋身子背向窗台。她还真以为他只因享受她美妙的陪伴就会日夜留在来去屋?他已经救过她可悲的小命一次了;她得知自己决定继续制作魂器之后忽然心生几分错位的委屈又不是他的错……还是她自己说要跟来找冠冕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喃喃自语,便一声脆响狠狠咬合牙齿,目光朝挂钟一瞥。似乎这一天很快就要荒废过去了:他本打算测试一下传闻所言冠冕持有的魔力,但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下轻率对待如此威力强大的物品着实是件不甚明智的事情,尤其这浮躁的状态已经断断续续阴魂不散地骚扰他几天了——

  

  他在踱步。

  

  汤姆强迫自己停下步子,满不情愿地一摆魔杖将冠冕传送回原本将其藏匿的地点,又思忖了半晌他的下一步行动。虽说预想下来并不会一路顺风顺水,他也不十分情愿去做那档子事,扫尾工作到底算得上必要的程序之一。

  

  他取下第一挂坠盒,托在掌心轻巧一旋,便在原地没了踪影。

  

  眨眼过后他站立的地方则成了数月之前的来去屋,汤姆随即慵懒一抬脚跟,堪堪避过一束朝他射去的致命深紫恶咒(魔咒轰倒了他身侧一堵大小可观的墙壁),挑着眉头打量起眼前这番历经浩劫似的景象。炸飞的家具木刺与焦炭四散于整座房间,唯独干净的一小块空地则立着过去的自己,烟尘散尽后瞥见汤姆的到来,脸上登时显露出厌烦愤怒并存的神色。

  

  “你!”他的过去身如是低吼,怒火中烧。

  

  “没错,我。”汤姆一边扫下肩头的碎石,平静开口,“理论上来讲,也是你。”

  

  他颇为庆幸自己恰出现在阿里亚德涅送出那份可笑的会唱歌的圣诞花之后的时间点上,毕竟——虽说看着诚然叫人有些讶异——他的过去身已在千方百计地想着怎样除掉她了。

  

  “我可以把它伪装成一场事故,”过去的里德尔操着蛇佬腔喃喃,一边躁动不安地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把她引诱到禁林里,假装她被野兽杀死……嫁祸给另外一个学生,说他突然发了疯……”

  

  汤姆鼻翼翕动,蓦地一抿嘴唇,心下陡然一阵无端的不满。另一个少年已近乎半入疯魔,泛红的双眼中野性满溢。他审视着自己年轻的分身,此时看来这些意愿着实已残忍无情过了头,汤姆生出几分不屑,自此也不得不完全意识到当下与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全然不同的两个角色。确实,只要她想,阿里亚德涅是可以叫人反感到极处的,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存有杀心,也不希望她因任何情况处于痛苦之中。

  

  随后他想起蓝铃花盛开的森林里她的神情,心底出乎意料地一阵内疚。骨子里的苍白直直透上她倦意与压力侵袭的脸颊,深色双眼里汹涌翻腾着无与伦比的恐惧,宣泄暴怒时嘴却抿得很小,强忍着不至于啜泣出声。汤姆的记忆里她只有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这种情状,便是在那个他谋杀了自己父亲和祖父母的晚上,却也是为他而哭的。

  

  他不免懊恼——似乎他总是她伤痛的源头,但这到底还是她自己的过错。她鲁莽、轻率,极度天真,却也执拗地、无可救药地善良。

  

  这也是为什么汤姆从不寄希望于什么善行的力量。

  

  汤姆略一费神将自己扯回现实,接着以蛇佬腔说服过去的自己接受阿里亚德涅助他制造魂器的条件。他望着一连串复杂情感逐一浮上自己年轻分身的脸庞——震惊,愤恨,恼怒——不由得叹息一声,过往关于此刻的记忆浮上脑海。

  

  “再说,”汤姆令人信服地补充,刻意放软了语调,“这不是还有一个更好的杀死她的方法吗?让她一点点依附上作为药剂供给者的你,随后……”

  

  “‘上主的恩赐’,嗯?”另一个少年转为英语冷冰冰地接话,眼底闪出几分狠毒的快意。汤姆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心下不由得腾起一丝不适。他便只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下阿里亚德涅喜怒无常的魔杖,挂坠一转回到现实。

  

  休息室依旧冷清无人,里德尔朝后一倒瘫在自己更为中意的、离壁炉稍远的躺椅上,动作较之平日几乎可以称得上不雅。他的思绪兜兜转转却是再度偏倚回阿里亚德涅——也许只要她超出寻常地保持安静,或者不至于那样孜孜不倦地动用自己激怒别人的特长……

  

  不,即便如此她也很烦人。但只要她想,她自有一套讨人喜欢的办法,就算是里德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时而是会情愿她的陪伴的,至少比他那一群笨头笨脑的同伴叫人舒心许多。

  

  他又想起她在夜色下森林里露出的神情,目光在记忆中她的眼睛上驻留片刻,终是叹息一声,起身更衣去了。

  

  ***

  

  我一个激灵弹开眼皮,一手当即条件反射捂住口鼻,鲜血便雨后山涧似的淌到先前正读着的书籍的泛黄纸页上。我后知后觉地警觉起来,忙将书合着血匆匆往包里一塞,拔腿便朝女厕所奔去,总算堪堪赶在呕吐物涌上嗓口的前一瞬扑上水槽。过后我干咳着洗了把脸,无意间往下一瞥,动作却是倏地顿住。红线如蚕丝,一圈圈将我的双手缚成两枚坚实而鲜艳的茧。

  

  我猛一旋身——上百根细丝恰似前两次那般牵牵连连遍布四周,却又隐约有什么不同。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红线似乎变得更加结实、也更加牢固了;我甚至能模模糊糊辨出绒线缠覆手背与全身时几不可察的压迫感……不过倒也有可能只是我臆想的产物。

  

  我狠狠闭上双眼,内心默数十下。

  

  只是幻觉而已,我笃定地告诉自己,你的怪病已经开始让你产生幻觉了,这不是真的……

  

  我惊呼一声,圈住双手的红线蓦地震颤起来——这回绝对错不了,哪怕只有微弱的几分,我的确真真切切、毫无疑问地感觉到了与丝线接触的实感。我只觉胸口心脏一阵狂跳,忙不动声色睁开眼睛,一如既往地随着颤动的红线走出厕所,来到外边走廊里站定。毫无征兆地,震动歇止了。

  

  某样东西从眼角一闪而过,我猛地转过脖颈,却是震慑之下当即朝后畏缩一步。

  

  嘿,我唤道,嘿!

  

  然而走廊尽头的黑影依旧只是冷冰冰地无言看着我——至少貌似如此,那生物空洞而扭曲的脸上竟没有任何与眼睛相近的器官。它忽然缓缓向后飘去,我忙追着奔跑起来。

  

  我是知道你的,是不是?我大喊。我之前见过你,是不是?

  

  人影顿住了。

  

  为什么我总记不起来?我又道。我到底怎么了?

  

  “我们会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回哪里去?我忙质问,那生物却仍只是无声无息居高临下地注视。一道痛意毫无征兆劈裂颅腔,黑暗侵袭视野,我登时跪到在地,两手死死抠进头皮,似是要将痛苦连带皮肉一起从躯壳上剥离——待到我再度睁开眼睛,那无数根红线却已消失不见,双手重获自由,走廊里也仅剩下我一人。粗重而破碎的喘息进出胸口,我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环顾四周,却寻不到任何有其他人待过的踪迹。但这回我是记得的。

  

  那究竟是谁?我绝对见过那个东西……但纵使我绞尽脑汁想破脑袋,曾经的记忆依旧如鳗鱼般敏捷难寻。我心知自己并不会有什么进展:我稍一记起什么碎片,它便又呲溜一下滑走不见了踪影。

  

  ***

  

  汤姆环顾一圈,便觉自己正身处霍格莫德森林。远方的村庄时而炸响一片哭号混杂的恶咒爆裂声,他的面色随之一道凝重下来。忽然一阵人声传来,离自己出乎意料地接近:

  

  “Ben,qu'est-cequenousavonsici?”

  

  他略一回神,忙快步穿过树林,径直闯入声音传来的空地。见对方一身格林德沃军队专属的黑金制服,汤姆毫不犹豫举起魔杖,当即大喊出声:“阿瓦达索命!”

  

  他冷眼站在一边,看着男人一个踉跄仰倒在地,内心却无论如何掀不起一丝波澜。人渣害虫罢了。汤姆挂着一丝蔑然冷笑站到尸体身侧,魔杖漫不经心旋弄于指尖。随即他听谁抽了口气,倏地警觉一抬眼,入目的却是阿里亚德涅大睁而浓黑的眸子。虽说她并非没有提醒过自己这场相遇,他依旧不免感到惊讶。

  

  “阿里,”他说着将魔杖收回西装外套,“我先前竟还以为你已经汲取教训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半晌对方面上浮起的困惑神色,然而待目光再度细细从她瘦削的脸上审查过一遍,狰狞猩红的伤口与狂野凌乱的外形尽数冷冰冰收入眼底,那零星半点的好兴致便很快消弭殆尽了。过去与现在似乎从未变过。他想起阿尔巴尼亚森林中同样瞪大双眼立在身前的阿里亚德涅,双眉微微蹙起。

  

  “你受伤了。”他轻声开口。女孩无言触上脸颊,似是初次意识到自己的伤势。汤姆见状靠近一步,对方却蓦地往后畏缩而去,他便又停了下来。

  

  汤姆皱起眉,他又忘记了。这到底不是他所熟知的、足以毫无顾忌地待在他身边的阿里亚德涅;他记得她甚至抱过自己一次,不过——他颇为不悦地想起来——她当时的精神状态着实不能算得上正常。

  

  他犹豫了一瞬。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缓缓地、迟疑着开口。余音的涟漪扩散入深秋料峭的空气,意外如同一声郑重的誓言。这分明不应该是他能承诺得起事情。他留意到对方眼底的怀疑,只是等汤姆再次靠近几步俯身研究她伤口的时候,阿里亚德涅便也不再逃避了。

  

  “只是一道小口子,我想你会没事的。”他看着她微微眯眼暗藏狐疑的神色不由得莞尔,一边抽出魔杖治愈好她的脸伤。阿里亚德涅见状猛地朝后一缩,念及这个女孩几天前才信誓旦旦发表过信任自己的宣言,他心下不免感到神奇;这着实是个古怪的反差。

  

  那张熟悉的、紧绷的面庞上至始至终覆着一层叫他并不陌生的冷漠,汤姆忽然无端一阵不由自主;他半阖着眼皮垂下眸,操着一种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腔调发问:“你觉得你自己能走到城堡,还是说你要我把你抱过去?”

  

  她的双颊突兀地涌上一阵通红,连带着整张脸都鲜活了不少。“不用!”她忙道,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汤姆的神情便愈发恶劣起来,“我自己可以走。”

  

  阿里亚德涅并未理会他朝她伸出的手,兀自攥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身,简单平常的动作即便有物体倚靠也耗去了全身大半的力气。她微微闭了闭眼,深紫眼袋衬得轻轻颤动的浓黑睫毛愈发鲜明,纤细而近乎精致的锁骨轮廓随着上身的轻晃突于颈根,零碎的画面竟是叫他心里一震。他忽然意识到,即便病痛狰狞的痕迹与阴霾已明目张胆侵占去对方的大半容貌……在那个转瞬即逝、猝不及防的刹那,她仍持有一种别致的美丽。

  

  她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倦意掩不过其间蕴藏的一如既往的鲜活与热烈:“怎么?”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汤姆蓦地唐突发问,她只是愣愣地盯了他半晌,浓黑眉毛缓缓拧起,目光似是在打量一个疯子。他叹息一声。也许他真的疯了。

  

  “恐怕我不能多呆了,阿里。”他礼貌开口,心思一转暗沉沉落向此番前来的初衷:过去身的烂摊子到底还是再一次轮到了他来收拾。既然他曾领着格林德沃的军队攻入霍格莫德,今日他便会逼着他们离开。前景诚然不容乐观,他倒也没忘将自己——看在阿里亚德涅的份上——习惯使然随时带在手边的解药瑕疵品从口袋里取出,拢着她的手指塞进她满不情愿伸出的掌心,随即退后一步。

  

  “你要去哪儿?”她当即道,出口的却是个尤其幼稚的问题,双眼见他后撤下意识微微张大,一丝惊惧漏入其间,模样竟略微地有些讨喜。汤姆不由得扬了扬半边嘴角,她是不想让他离开吗?

  

  “别担心。一会儿见。”他违心地安抚,视线随即凝望向她身后村庄里四射闪烁的各色光芒,面色不由得一沉,“小心。”

  

  她错以为自己身后情况有变,忙举着魔杖往回旋去,却未寻到任何动静,便下意识开口:“你在说什——?”

  

  然而待她回转过身,汤姆已先一步离开了。

  

  ***

  

  我在深夜中醒来,揉着眼睛点亮魔杖,向座钟投去一瞥——距离我陷入一片躁动不安的浅眠只堪堪过去两个小时。

  

  于是我再次仰倒回枕间,目光怔怔落向四柱床的帆布顶棚。我素来睡得沉,加之伴随Corpus而来异乎寻常的疲累,我鲜少会有这般难以入眠的时候。但睡意偏偏就在今晚错开了我的躯壳,倒不是因为我有如何忧虑重重——虽说诸如此类的情感自从再度看见红线之后便已挥之不去地盘踞脑海——也绝非焦躁……却是因为哪怕我仿佛随时都会被汹涌袭来的倦意支配,我的脑海里却仍有一部分始终辨识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有种本能的、直觉般的东西潜伏时时刻刻在体内警醒着、催促着,说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去荒废在睡觉之类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了……

  

  因而即便我此刻已非常、非常地疲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小部分却依旧保持着前所未有的警觉,涌流的肾上腺素与昏沉的困乏感交织并行填充满躯壳,裹挟而来的挫败甚至盖过了困惑。

  

  即便到了最后,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

  

  汤姆压下一声哈欠,扫过书页的目光略微一顿。这是长久之前他从图书馆禁区借下的魔药书中的一本,以便梳理阿里亚德涅解药背后暗藏的些许理论,当初通读一遍之后也再未翻开过。只是既然如今不得不从头开始,再看一次也未尝不是什么不明智的选择——倘若撇开每一段的内容都至始至终清晰印在脑海一点不谈的话。

  

  他半躺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安乐椅里,双眼终是敌不过困倦缓缓阖上;这大半天他都忙于穿梭在时空之间,不是耐着性子与自己固执的过去身打交道(同时再一次多亏于这烂摊子有幸为颊上新添一道颇为严重的伤口),便在与格林德沃的士兵展开一番激烈对抗——因而汤姆合眼之后不出几分钟便彻底沉入睡意的领地,到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他素来睡得极浅,地窖石门被人推开的一声微吟便足以叫他陡然弹开眼皮,魔杖入手漫不经心指向地面,无人知晓蕴藏于动作之间的毁灭力量。他彻底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候着闯入者的到来,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轻敲着紫衫木魔杖浅色的杖身——伊万斯和麦克唐纳早已上床,除他之外理应无人再会造访休息室,这点他自然是知道的。

  

  随后壁炉火光勾勒出来者的身形,他当即直起身子。里德尔鲜有感到意外的时候,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无疑陷入了一种尤其纯粹而彻底的震惊。那人微微启唇,轻声招呼:“你好。”

  

  “阿里亚德涅?”

  

  ***

  

  霍格沃茨的圣诞节也许是我所经历过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一年。即便大体来讲我仍旧略微笼罩在阴郁寡欢的影子里,这到底是我长久以来头一次与那么多我爱着的人聚在一块。烦躁的情绪虽说难免,圣诞节仍旧是我最喜欢的节日,一大清早起来瞧见格兰芬多塔圣诞树下小小一堆叫人心里一亮的礼物,雀跃与激动从阴云里冒出脑袋留恋着不愿离开似乎也成了难免的事情。我凌晨三点冲进男生寝室把德拉科拖了出来,他对此发了不少牢骚——他不喜欢早上起,不喜欢中午起,也不喜欢晚上起,我理解的。

  

  “就这个?”他蔑然道,睨了眼着实可怜的鲜亮礼物堆,“我在家里的时候,单单父亲给我的礼物就是这些垃圾的两倍!我实在不明白你兴奋个——你在哭吗?”他惊骇地截住话头,我只是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啜泣着告诉他。

  

  “你还不知道我有没有给你礼物呢。”德拉科听着有些不自在,倒也没有把我推开。

  

  “我看到了,”我已经在嚎啕了,“谢谢!谢谢!”我说的是被刻意藏到袖珍礼物堆之后的一双玛丽珍鞋。

  

  “只要你别穿邓布利多的东西就行。”他嘟囔,脸颊微微泛粉。

  

  “德拉科·马尔福,我爱你,真的。”

  

  “行了,够了!”

  

  我趁机昂着脖子飞快亲了亲他的脸颊,德拉科这回只是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满面厌恶地一抹右脸。

  

  “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他半是自语着嘀咕。我装作并未留意,兀自兴冲冲地拆着余下的礼物大呼小叫起来。罗恩送的是一罐超大号的蟑螂嘎吱怪味豆,哈利是一套崭新的麻瓜卡牌,赫敏则是本模样着实可怖的教科书,书里大致解释了若干高级魔咒的原理。连德拉科都收到了三人组的礼物,不过他对于罗恩和哈利联名赠送的手工针织套衫显然不可谓十分满意,尤其是胸口上招摇缀着的雪貂图案。看得出他对我的那份礼物还是颇为喜欢的——德拉科时常抱怨校服配套的棉手套质量堪忧,我便买了副龙皮术制成的秋冬手套,价值诚然不菲。

  

  就连天气也大有好转:连日连月的暴雪初霁,映入眼帘的无处不是洋洋洒洒铺满天地的厚重无暇的纯白,我便又拖着德拉科冲到室外在新雪地上扑腾起来。深色凹陷的痕迹随着脚步蜿蜒了一路,终是以他所谓“肚子饿了”的抱怨告终,我只有乖乖随他回去吃早餐。霍格沃茨节日留校的学生并不算多,不必再按惯例根据四个学院分坐,因而所有人皆是聚在一张长桌边上。我放完圣诞拉炮,懒洋洋同哈利下过几盘巫师象棋,又拆了扑克想着要教罗恩几种麻瓜卡牌的玩法。节日当天的伙食保持着与寻常一贯的奢华美味,机缘巧合之下我竟还发觉了德拉科小得可怜的酒量,随后自不必说,便开始找遍所有机会给他灌火焰威士忌,终是同来时一样拖着已然半昏厥的德拉科回到寝室,任劳任怨地将他塞进床铺。这是很久以来我最好的一年圣诞,这话确实不假。

  

  然而这也是最糟糕的一次圣诞节。里德尔回霍格沃茨了——至少我又能在礼堂里寻到他的身影——不仅如此,他还在躲着我。里德尔,躲着我!这句话本身就已荒诞至极,汤姆若不想看见谁,口才武力择其一,总归有办法让对方主动离开他的视野。起先我还当是自己拉不下脸去亲自找他而自尊心作怪生出幻觉,但无论是走廊上转瞬即逝的里德尔的影子还是踏进教室时永远恰到好处一闪而过消失在后门的衣角,所有的细节都明晃晃地证实着上述结论并非只是我臆想的产物。懊恼爆裂嘶鸣着烫过全身,将我死死禁锢在与节日气氛相悖的阴沉情绪里。他躲我干什么?

  

  他还不单单只是不想见我——不止一次我坐在格兰芬多长桌前猛一转身,灼灼目光在后颈烧出的余热尚未散尽,斯莱特林长桌边少年的视线却已小心妥帖地移向别处,淡漠的伪装不可不谓天衣无缝。

  

  我甚至几次三番生出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冲动:我想不如直接做到他对面就他近日的无礼行为好好质问一番;但谁叫我气还没消透,便执拗地学着里德尔的作风继续将对方无视了个彻底。圣诞当天一晃而过,纵使是节日带来的雀跃也抵消不尽绵延数天的怒火,他却干脆直接在休息室闷了一天,显然未曾出过门。我一度还想着要给他挑些礼物,现在倒是无所谓了,反正他左右对此都是无动于衷的。

  

  然而无论我怎样决意不插手此事,里德尔的再度消失还是将我节后糟糕透顶的心情又拉低了一个等级。我对他近乎时刻不歇的挂念诚然是实打实的荒诞,但谁又控制得了呢:我无时无刻不厌倦着、恼火着、愤怒着、绝望着,以致不得不刻意避开德拉科以防自己的挫败殃及池鱼。年末余下的时间我便大都这般度过了,但今天是不一样的。今天是新年前夕——

  

  我的生日。

  

  这天我醒得格外早,起床之后便径直去了图书馆,避开康斯坦丁爵士窥探的目光窝进自己单方面宣布占领的阴暗角落,一层又一层地搭建起纸牌屋来,以此耗去了白昼几乎全部的时间。我尚未满十七,又拥有足够的耐心,便静静等着时间逐分逐秒逝去,缓缓漫向我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

  

  我没告诉德拉科,更未同其余三人谈起过此事。生日在双亲过世后便成了件尤其孤独而安静的事情,曾经庆祝的素来只有我们三个,同别的任何人度过都仿佛是对心底某样不可侵犯的宝物的玷污。孤独总归难免,但我到底早就习惯与此,于是在那个仅属于我的安静的角落里,我费尽了生日的全部时间建起一座状似宏伟的纸牌屋,大功告成便又看着它不堪一击地坍塌与眼前,以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庆祝着十七岁的到来。

  

  德拉科是晚餐之后找到我的,彼时我正凝神聚精为金字塔筑起昭示工程完结的塔顶,他瞪着我一手搭成的庞然大物张大眼睛,我立在高凳上摇摇欲坠,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底还是难免微微自豪起来。

  

  “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他问,目光仍冲着巨型金字塔不住地上下打量。

  

  我先前安置塔顶费去不少力气不至于叫两手抖得太厉害,缓了缓神方才答道:“是啊。”

  

  我爬下凳子立在德拉科身侧,与他一道昂着脑袋欣赏起自己这一整天的劳动成果。

  

  “晚饭已经结束了。”他并未将目光移开,只是这么告诉我。

  

  “我不饿。”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卡牌?”

  

  “我用了复制魔咒。”我又答,“我有点累了,老哥。”

  

  他转头审查似的凝视我半晌,显然留意到我泛红的眼眶和透着病态的苍白脸颊。“你……?”

  

  “什么事也没有,”我说,“只是累了。”

  

  “那你去睡吧。”

  

  “我想我会的。”我叹息一声,最后仰望一眼自己的杰作,随即在德拉科震惊的目光中抬手轻轻移去最底层的一张纸牌,整座结构便不堪重负地倾塌而下,飘飘零零仿佛一团奇异诡秘的白蝴蝶。

  

  “你就非这样不可?”德拉科问。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于是这么提醒,他听罢似乎蓦地困扰起来,我便抬肘轻轻顶了顶他的肋骨以缓解气氛,一边招呼道,“你先走吧,我得把这些收拾干净。”

  

  他离开之后我便解除了咒语,将真正的纸牌拢成一叠收入两掌之间,却不料有一张滑落到地上,只好再弯腰钻到桌下将它取回。我正直起身打算将最后一张牌插回纸盒,伸手的动作却陡然顿住——我全身都僵硬起来。木质桌面上静静躺着的不是别物,正是一朵独自绽放的、猩红得耀眼的圣诞花。

  

  我不愿碰它。我甚至一度有些确信自己又开始产生了幻觉,但到底还是颤颤地伸出手,指尖蜻蜓点水般滑过它深红丝绒般的叶片。我终是意识到一切并非自己的想像,当即触电似的收回手臂。这算什么……这他妈怎么……

  

  随即我小心翼翼将圣诞花捻在手心,不由得惊叹起植株近乎散发着柔光的鲜亮色彩。它无疑是美丽的,形似一枚完美无瑕的简单大气的七角星,我却对它究竟为何、乃至如何会出现于此全无一点头绪。除非——

  

  我拒绝在脑海中完善这个念头。这——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荒诞了。他甚至……怎么会……?

  

  然而如果不是他,难道还有任何其他人选?我自己绝对未曾放过,德拉科显然也没有……而还有谁会如他那般叫人动心、如他那般残忍地至今依旧记得我最喜欢的花卉?

  

  于是我只是愣愣地手足无措地戳在原地,直至霍格沃茨钟塔的鸣响毫无征兆穿过冬夜的空气潮水般涌来,我一个激灵,手腕一抖险些将花落在地上。

  

  我数到第九下,随后是无边的静寂。

  

  我的眉毛大有挑上发际线的趋势。我怔怔凝望半晌手里的圣诞花,又不可思议地看向钟塔的方向。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下却没有一丝欣喜。这个少年是有多自以为是,才会指望我真会在这个长久以前约定的时间去与他会面?

  

  我当然不会去。

  

  我转而看向手里的花束。绝对的,里德尔就是想让我愧疚缠身而不得不去……不过说实话,也许到头来只有一个问题:我想见他吗?

  

  我对着虚空呆了半晌。

  

  去他妈的吧。

  

  我离开图书馆,径直朝大礼堂行去。我走得自然不会有多仓促,然而片刻过后见他负手立在礼堂入口似是在等候着谁,我的脚步倒依旧还是难以遏止地缓了下来。他随即转过身,我蓦然发觉这应是我这么些天来第一次面对面地看着对方。他一如所有时候那般英俊,嘴角微挑挂一抹淡淡笑意,我心下不由得微微一阵讶异。

  

  “你迟到了。”汤姆道。

  

  我只觉眼底漾开一圈血红涟漪,张嘴低吼一声,却被他当即轻巧接过话头。

  

  “一起散步吗?”他伸手指向门外夜色下的雪原。我古怪地打量了他几眼,他深灰色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眼睛,面上的表情我竟一时间难以言明;无论他的语调如何随性轻松,里德尔始终挂着一种夹杂于热切和迟疑之间的神色,硬生生将我一声“不要”堵在嗓口。我愤愤耸了耸肩,并顺从对方的指引未出门,却是大跨着步子径自绕过他转而走向另一边的大理石楼梯。里德尔仗着自己腿长轻而易举地跟上来,一言不发地同我并肩行至目的地——占星塔外壁延伸出一座宽大的石制阳台,黑湖幽深无波的湖水铺展于塔下,竟有种与世隔绝的意味。

  

  他径直走到栏杆边站定,两手从容搭于石面,目光遥遥落向远方。我则抱胸留在门口踟蹰了半晌,目光无声追随着少年的动作,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不安还是懊丧。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终是挪到他旁边,一抛手臂耷拉在冰冷的石砖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接踵而至的沉寂中忽然开口。

  

  他的身子下意识微微一颤,我对于他如此吃惊的反应略一抬眉,他于是对上我的视线,双眉愈蹙愈紧,仿佛遇见了某样无法理解的事情。随后他极轻地开了口:“我也是。”

  

  “噢。”诧异之下我仍不免感到一阵尴尬。我忽然想起初遇见卢娜·洛夫古德时她同我说的话,那段灵验到诡异的麻瓜星座解析,不由得微微一笑。“你知道吧……”我若有所思,“……这说明你对羊毛制的毛茸茸的东西尤其钟爱。”

  

  显然他想什么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汤姆狐疑地嗤笑一声:“是吗?”

  

  “是啊,那当然。”无论先前有多焦虑,现在我却是不由自主地快活起来;时至今日再次得以与他见面,我才意识到先前怅然若失的情感有多深重:也许只有在诸如此类的一笑而过、无足轻重的调侃里我才能真正放松而无拘无束,“你不相信我吗?”

  

  然而他听罢却当即严肃下来,笑意再次潜回面具之后的无底深渊,神色在夜色里显得尤其晦涩不明。我深深皱起眉瞧着他,也不知他究竟出了什么毛病——随后他微微一震,面上掠过一丝惊诧。“啊。”

  

  “怎么?”

  

  汤姆抬手掩住双目:“你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我不甚耐烦地等他继续解释,他却始终执拗地沉默不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汩热流蓦地无端盈满我的全身,却又转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我不由得微微一阵眩晕,忙问:“那是……?”

  

  “你的踪丝消失了,阿里亚德涅。”汤姆并未看我,“恭喜:你十七岁了。”

  

  我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的目光朝我的方向隐约闪烁了一瞬,随即又定定望向占去了大半视野的黑湖。

  

  “里德尔……”我缓缓开口,一手将仍带在身边的圣诞花举至二人中间,“……这是什么?”

  

  汤姆无言盯着花束,思绪却仿佛已纷飞着落向离此地有千里之外的地方,良久过后他终是凝视回我的双眼,先前的古怪神情再度从面上浮现而出,我忽然模模糊糊生出一阵不安。“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他低声道,“我还欠你一支舞,是不是?”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双眼愈瞪愈圆:“汤姆……”

  

  他又朝我伸出手臂,唇角勾成一道清浅笑意:“你愿意给我这份殊荣吗?”

  

  我无端一阵气短,疯狂地摇起头来:“我不会跳舞的,汤姆。”

  

  “不会吗?”他呣了一声,“很简单的,我保证。”

  

  我沉默一瞬,随即将花束轻摆在栏杆石面,满不情愿地塔上了对方的手心,指尖踌躇不定地收去三分力道,若即若离地悬于其上。他的手掌是出乎意料的冰凉,衬得我的皮肤宛如灼烧般滚烫。汤姆于是轻轻将我拉进几分,修长手指圈住我的,牵引着将我的手搭上自己肩头,完成后转而垂下环于我的腰际。我诚然是需要他的帮助的,我似乎全身连带着大脑都麻木起来,整个过程间竟诡异地只察觉到一个事实——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汤姆竟是那样的高,我的发顶才堪堪得以触碰上他的下巴,我不得不颇费力气仰起脑袋才能好好看清对方的面庞。

  

  “跟着我就好。”他说罢便开始了动作,较之标准华尔兹却是偏缓。我下意识跟上,脚尖循着某段无声的旋律轻踏着皑皑白雪覆盖的阳台石面;我不得不投入全部的注意力,沉寂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紧绷的神经,以致全身上下僵硬的肌肉倒是在大脑的放纵之下伴着雪中的旋转逐渐放松下来。

  

  “很不错。”半晌后他赞许道。我抬头回以一道短促而略微紧绷的笑容,心跳在左胸时轻时缓全无规律地敲下一串闷响。我跟随着对方的动作无声转过一圈又一圈,静静等待他最终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然而他似乎全然没有出声的打算,我只好鼓足勇气直直望进对方的眼睛里,以作一句无声的询问。他显然是明白的,神色却在我目光里一并传达而出的受伤与困惑中转而显出几分懊恼。

  

  “我最近的表现确实不算太好,是不是?”他轻声开口。

  

  “是的,”我于是低喃回去,“不是很好。”

  

  他依旧以原先那副叫人摸不清头脑的神色凝望着我。“我想也是……”他道,似是沉思着什么入了神。随即他蓦地唐突开口:“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我被这毫无征兆转换的话题惊得心里一跳:“什么?”

  

  “我本想着当迟来的圣诞礼物送给你的,但现在看作生日礼物倒是正好,不是吗?”他微微笑了笑,紧绷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不用给我礼物的。”我只是答。

  

  “别太娇气了。”他的笑容此番已彻底吞噬在近乎阴冷的神情之下,然而叫我真正感到担忧的却并非为此,而是暗流涌动下藏匿着若隐若现的一丝——期待?“闭上眼睛。”

  

  我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只是笑:“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

  

  我们已双双止住脚步,一动不动立于轻柔飘落的细雪之中。我一丝不漏地细细研究过他的表情,除却一片空白却再也看不出什么,只好轻叹一声,依言闭上双眼。

  

  这是种着实奇怪的感觉:此刻他环在我的腰际与圈住我五指的触感前所未有地清晰映入脑海,以致肌肤相贴处近乎已隐约刺痛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再度将我的手掌从他肩头牵下,我的双手便被轻轻托住腕部举于两人之间。我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随后汤姆似是叹了一声,便有某样小巧的物件落入了我环起的手心;飞旋飘落的雪花寒冷依旧,那物什却生生不息地燃烧着、源源不断将热量传递到我体内。

  

  我惊呼一声,险些将物件落在地上,双眼当即张开瞪大,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则是汤姆平静无波的脸庞:“汤姆——”

  

  “这就是我的礼物。”他低声打断,“你不是想要更多时间吗?恐怕这是我力所能及的最有效的事情了。”

  

  “汤姆,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收下这个——”我喉头一梗,竟是说不出话来,十指下意识蜷起扣住掌心的第一挂坠盒,仿佛我的躯体本身就在抗拒着这枚器物。

  

  “没事的。”汤姆道。

  

  我看明白他眼底的意思,不由得再次落入一阵失语的牢笼;我最终哑着嗓子开了口:“第二……?”

  

  他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仿佛已预料到我会问什么:“没错。”

  

  但我并未在他颈间捕捉到任何斯莱特林挂坠盒金质细链的影子,也无晚会当夜始终盘踞在他面孔上的贪婪鬼影。他看着我,那双眼睛是最纯粹的深灰,一边从我僵硬不动的掌心抽过挂坠盒,亲手将其环在我的脖颈后边。

  

  我只觉眼角一阵刺痛,随即便傻乎乎地意识到自己又哭了起来。他收回手臂,端详似的略微扫过一眼,铅灰云层凝结而成的眼睛柔和下几分。随后他说:“生日快乐,阿里亚德涅。”

  

  可是他依旧还是那样残忍。我无法不意识到这枚挂坠盒于他有多重要,也无法装作不明白他究竟牺牲了多少才会选择将它——这份与他迫切所求的力量仅存的脆弱联系——拱手让人……赠予我。我无法……我不能……

  

  半晌之后我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略一清嗓子,“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略略一挑眉梢,我只是抬臂拭去悬在眼睫上的泪珠,勉强牵了牵嘴角。“不过你也要闭上眼睛。”

  

  他的眼底到底还是漏出一丝好奇,却依旧依言阖上了双目。

  

  我定定凝望他半晌。

  

  随后我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他是那样的高——吻上了他的嘴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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