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阿比猫

【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二十二章(下)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 原帖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5930349/1/Pretending-To-Live

    作者:UrbanRoseFall

  • 目录戳 


第二十二章 边缘



  “我需要更多时间。”

  

  “你还好吗?”课间一起写关于无声防护咒的论文的时候,哈利这么问我。

  

  我下意识瞟了一眼哈利的袍子,尽力不去看昨天缠斗在一起时我在他的脖颈间掐出的红印。“还行。”我点点头。

  

  “我听说了阿尔法德的事,”他轻声开口,“今天早上他的父母过来带走了他的东西。”

  

  我放下羽毛笔,目光只顾着扫过手背上每一道细小的纹路和血管。“我刚刚在教师席上听梅乐思教授说他因为这件事辞职了。”

  

  “是里德尔干的。”哈利告诉我;我没有接话,他便懊恼道,“我就是知道,阿里——”

  

  “当然是里德尔。”我疲惫地打断,感到连发声的力气也从吐息中抽离,“一直都是里德尔。”

  

  我随后枕着手臂趴下来:我需要时间好好考虑这一切,考虑我应当做什么。

  

  “时不待我”,人们总是说。

  

  第一挂坠盒拥有着中世纪器物的别致和小巧,此时此刻垂在我的胸口却重若千钧,它拴着我的脖颈,扼住我的咽喉,我便在这灵魂无法承受的重量的拖拽下缓缓下沉,陷入无边的泥沼。它无异于最致命的累赘——一旦我将它安稳地握入手中,我同样掌控的还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的性命;一旦我没能将它送到未来,让它重新归于第二挂坠盒旁边……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时间了。”邓布利多久远的宣告如雷鸣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究竟怎么了?我仿佛醍醐灌顶般想到,我卷入漩涡以来的一切所作所为走马灯般在我的眼前掠过;我已成为一个旁观者,因而终于拥有旁观者的清明——我怎能这样自私,甚至有脸皮将对我的朋友们而言万分重要的物品隐瞒如此之久?仅仅只是因为……

  

  我猝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余下的话语在脑海中字句清晰地道出。

  

  因为我想留在这里。这就是最高的禁忌:我想留在这个1945年的世界,这个囊括着我辗转追寻了整整三年的全部渴求的世界:我有家,有朋友……甚至也许抓住了比友情更加亲密的存在。无论邓布利多如何安慰、解释、开导,在心的最深处我又如何不明白?我终究不属于在这个——这个美妙绝伦的、五光十色的甚至叫人胆怯的魔法世界,而横亘在我与它之间的沟壑在回到1997年之后无疑会愈发无限地扩大而嚣张。没有使命和任务,因而不再有一个为之奋斗或忘我的目的能被用作我一叶障目的枯败脆叶。我将单纯只是一个人,惶惶流浪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里德尔已足以证明一切。我应当自大到何等地步才会相信我能改变他,相信我的存在将永恒地一举地将他过去和未来的罪行抵消;我应当愚昧到何等地步才会想,“是的,没错,但相信我,他在所有的残忍和愤怒之下真的、真的是一个好人……”

  

  但他同样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念之间并不会改变他是谁,逆转他将成为谁。

  

  我无法改写命运。

  

  “阿里?”

  

  我被哈利唤回现实。“那个,我其实一直感觉不太舒服,大概得去校医室休息一会儿。”我将书本作业塞回书包,起身离开。

  

  然而行至通往校医室的走廊拐角,我快速调转了方向,开始往变形课办公室赶去。

  

  我要去见邓布利多。

  

  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里德尔的魂器,我的全身功能性衰竭,创始人的双子挂坠盒。即便我的手掌已因渗出的冷汗而粘腻不堪,即便心脏已在胸腔狂躁地抗议和挣扎,我愿接受任何即将宣判的责罚——我罪有应得。才不是什么为了大义的悲壮牺牲,我只是在履行自己逃避已久的责任,仅此而已。

  

  再穿过两条走廊便是邓布利多的办公室,我却倏地顿住脚步,全身的肌肉紧绷而静如岩石,唯有汗毛无声倒立。与此同时,始终无声无息躺在我胸口的挂坠盒窜过一阵暖流。

  

  “你在做什么,汤姆?”我问,却没有转身。无需回头我便知道他此刻正站在走廊我身后的另一端,挂坠盒愈发灼热,因而我意识到他已开始朝我缓步走来。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他柔声道,可我无法忽视暗含其间的另一层意味,一手已朝挂坠盒悄然摸去,“你是要找邓布利多教授吗?”

  

  “当然。”

  

  “做什么?”他仍是那副彬彬有礼乃至有些漠不关心的语气。但即便他永远、永远无法属于我,我如何不了解他,又如何能假装我未觉察到他平静的面孔下暗流汹涌的紧绷的怒意?

  

  我的手举高些许。“啊,还能是什么大事不成,作业而已。”

  

  “我可以帮你。”他轻声邀请,脚步不停,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我更倾向于找教授。”

  

  “这又是为什么?”

  

  我未作答。

  

  “你不相信我吗?”我们之间已足够靠近,足以让我能清晰地听见他的低喃。随后我的手触上了挂坠盒,指尖轻捷一翻——

  

  时间凝固。

  

  我猛地转身,银白的屏障由魔杖在我身前瞬间展开,正迎上里德尔射出的猩红魔咒。震颤的屏障在宛若低沉钟鸣的声响中被我一挥手收回,紧接着我的杖尖凌厉地一挑,咒语裹挟着亮紫光芒便朝对面疾驰而去,却被他一扬手臂行云流水地化解;宽大的黑袍袖口掀起气流一鼓,已是另一束魔咒袭来,速度快如子弹,我无暇动用魔法避开,情急之下顺手抄起书包挡在身前。布料当即击碎成千万片,与其中的琐碎物品一道狼狈地散落了满地。我将魔杖指向地面,课本、羽毛笔和墨水瓶当即拥成一团腾空跃起,魔杖随即指向里德尔,五花八门的用具一齐轰然朝对方倾泻而去。我无暇确认魔咒是否生效,早一蹬腿朝着与文具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在里德尔骤然回荡的怒吼中绝望地祈祷自己能及时赶到邓布利多的办公室。

  

  狂奔到第二条走廊时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已无力承受如此剧烈的心跳,一边难以置信自己竟畅通无阻地前进了颇有一段距离。然而就在这时摇荡在胸口的挂坠盒警示般放出一道银光,我步履不停,忙扭身再次释放出一道屏障,以抵御衣冠已凌乱不整的里德尔暴怒的一击。

  

  紧接着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吼出某句话,原本用来装饰霍格沃茨厅堂的骑士铠甲竟一个个应声一跃而下,在前方的走廊中央整齐排成两列,迈着沉重的震颤大地的步伐朝我逼近而来,手中的一列列长矛战斧流转着危险的冷光,牢牢封死了走廊两侧的路径。我一个急停伴趔趄,一时只有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但再没有更多时间允许我发呆,我下意识往后一瞥,便见里德尔大步朝我走来,嘴角勾起一道残忍而欢愉的冷笑。我大骂一声,破了音,又转头看看另一边如山的铠甲,一咬牙迎着它们闷头冲去,魔杖同时下指地面。

  

  “速速冻结!”我喊道,两列铠甲中间的地毯顷刻间化作一条坚实的冰道。我任由自己朝后仰倒,身体落地的刹那惯性已拖着我从迈进的腿甲间一溜烟滑过。我和我的尖叫随着队列和冰毯的终点一齐戛然而止,我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站起身,正拔腿欲跑,却又听得里德尔低吼出一道无法辨识的咒语。我只觉脚踝一紧,身体当即腾空,眨眼间天旋地转,回神时我已一个狗啃泥趴在地面。我忍痛回头,只见藤蔓般的粗绳已转瞬间缠绕住我的双脚,蜿蜒着欲将我的整条腿吞噬。我用尽全力、绞尽脑汁,胡乱的咒语接连从紧咬的齿缝和杖尖滚落,终于不知怎地将麻绳击碎,断裂的麻绳却仍不依不饶地在石砖上蠕动、蛇行,嘶嘶鞭笞地板和空气,张牙舞爪朝我扑来。

  

  “火焰熊熊!”我大喊,绳结应声化作燃烧的火舌,紧接着碎成一摊灰烬不再动弹。

  

  我气喘吁吁地朝邓布利多办公室的方向投去最后渴望的一瞥,转头时却心知为时已晚:里德尔已扫清一切障碍大步朝我跨来,拦路的杂物化作尘土在空中飘散飞扬,勾勒出凌厉的气流的形状,他的眼里闪烁着癫狂的血光。

  

  莫名地,在一个脆弱而玄妙的瞬间,我只感到狂怒在我全身的血脉中炸开,我在为他而怒,我在为我而怒——他竟敢阻止我。我竟会容忍他。

  

  我借着手臂的力气爬起来,挺胸站直,攥紧魔杖,直至肋骨绷得生疼,直至指甲切进掌心,不避不让迎面对上他的身形。我们雕塑般分别定定立在走廊的两端,猩红与深棕的目光相接,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呼啸而过。

  

  随后他举起他的魔杖,我举起我的——这便是一场真正的决斗。

  

  光束夹杂着凶暴的魔力随着一个接一个咒语被释放和规避在石壁间爆裂四射,我们挥舞着各自的魔杖送拂劈挑直至细长的木棍融成虚影,也似利剑浴血挥斩砍杀。他自然拥有我无法匹敌的技巧和见识,一度他杀我如碾碎一只蝼蚁,但自那所谓一度的伊始我便日夜与他待在一块,无人比我更熟悉他的习惯与作风,便也因此难以处理得多。

  

  我朝下一扑避开又一道咒语,不顾光束炸裂溅起一片浑浊的烟雾将我的视线阻隔,当即在茫茫灰黑中对准心中已确切知晓的死角射去自己的回击。烟雾在刹那间散尽,从中现身的里德尔双目圆睁,满面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指尖抚上颈侧狰狞裂开的一道长而深的鲜血淋漓的伤口。血液染红了他的衬衫,随后在校袍领口消失不见。

  

  “偏了。”我喊,企图掩盖急促的气息在声音里拨开的颤抖。他的瞳色暗沉几分,平静得诡异的假面之后骤然腾起怒火灼灼。我再度举起魔杖,继续起这场残垣断壁与尘土飞扬中的决斗。

  

  我已看到希望的曙光,即便进度困难重重而磨人地缓慢,我们确实已一步一步沿着最后一条走廊朝邓布利多的办公室转移。我只需想几个法子再后退两三米,再找准时间重启时间,就可以——

  

  我凝神将里德尔瞬间爆发出的一连串银白的咒语尽数规避,随后将魔杖高举,里德尔也随之完成了他结束魔咒时向下的一挥——

  

  黑紫色的光刃刺穿我的身躯,我们皆僵在了原地。他微微张大眼睛,面上的皮肤紧绷而苍白,我模模糊糊地想着,我自己必定也是同样的神色。

  

  滴答、滴答。

  

  我终于想到要低头,目光茫然地落向自己的手臂,便看见裂口和伤痕细细密密从手腕一直爬向肘部,紧接着我听到自己的口中漏出一声痛呼,却是早已愈合的阿尔巴尼亚森林里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再度裂开。我的手上一轻——魔杖的表面被从小臂淌下的血液濡湿,木棍从指间滑落,清脆地掉在地上。我于是展开微蜷的五指,发现掌心的两道伤疤上的皮肤不知何时已经融尽,裸露出的血肉鲜红而刺目。挂坠盒忽地一闪,贴着衬衫如灼烧般滚烫。

  

  “阿里亚德涅?”

  

  我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里德尔许久之前在左脸上留下的、原已被拉罗切夫人治愈的伤口与我身上无数的疤痕一样再次裂开,我的呼吸和喘息也随之变得沉重而如鼓风机般尖锐。我开始咳嗽,有什么灼热而刺痛的物什一路从攀上我的咽喉,最终强势地嗓口挤出。

  

  而浓黑和粘稠的血液,便在下一秒在地砖上溅开。

  

  最后我仿佛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少年近在咫尺的呼唤,却都隐隐约约藏在我不堪一击的心脏雷鸣般的跳动声之后辨不分明。

  

  黑暗逐渐从视野的边缘向中心侵蚀;然而又一个恍惚的瞬间,我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是我朝下坠去,永无止境地坠入那黑暗蜗居的深渊。


·

  

  如此的寂静。

  

  风不再私语,也无生命的吐息,甚至连时针的嘀嗒也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如此的寂静。

  

  我睁开眼睛,半晌之后视野中的色块才终于隐约有了轮廓。我这是在哪里?我辩出正前方似乎是天花板,但也许也未必,周围的一切都如此昏暗。

  

  我的喉咙因缺水而仿佛在灼烧,我的全身都在抗议,却意料之外地并非出自皮肉的伤痕,而源于一些更深的什么——如同黑暗中的涟漪永无止境地蔓延,是疲惫也是沉淀的渴望,一并从骨髓里渗出,继而将我淹没。我的身体很沉,沉到能够陷入身下的床铺,直到彻底从现实的表象中消失。

  

  我怎么了?我麻木已久的情感终于探测到残存而微弱的一丝惊惶,我记得……我记得好多、好多的血。

  

  我企图坐起身,无力感在同一瞬间将我吞噬,支起的手臂软倒在身侧,我落回枕头上,再无任何动作的欲望和体力。

  

  “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如同钢丝刮过粗粝的石面,我不免一惊,转过头朝那人的方向望去。起先我只能辨清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校医室——那人随后将座椅拉近些许,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颜。是里德尔。

  

  那是一个我未曾见过的里德尔,面色苍白而憔悴,双目充血,挂着浓重的青紫,发丝凌乱,下颚已生出胡茬。他从未这样狼狈过——若不是早先认识他,我兴许会把他当作哪个全身性衰竭的病友。

  

  我的目光转向他衬衫的领口,他颈侧的伤口尚未愈合,溅染其上的血迹狰狞而可怖。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他没有理会我的沉默,继续说下去,“你已经昏迷了将近一星期。”

  

  我向周遭的环境打量一圈,他于是看明白我的示意。

  

  “我把你带到了校医室,”他向我解释,随后清了清嗓子;他似乎已许久没说过话,“我用你的挂坠盒停住时间,那时魔咒失效了,毕竟你……”

  

  我仍未发一声,寂静在停滞的时间中于我们身前无限地拉长,我数不清过去了多少秒、多少分钟、或者多少小时,但回神的时候,里德尔却蓦地做出一个极为反常的举动;他将面颊埋进了掌心。

  

  “我一度以为我会杀死你。”他低语,“我几乎就要把你杀了。”

  

  我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此言从何而来。可他兀自轻声讲下去,与其说在向我阐述,更像是陷入蔓延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自语。

  

  “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哪怕此时此刻,我没有选择直接徒手置你于死地?”他抬起头,冰冷的眼眸审视着我的面容,“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只是回以沉默的目光。

  

  “我以为这次是不一样的。”半晌后他再度轻喃似的开口,“我没想到你会去找邓布利多……我怎么想得到呢?你这样……”

  

  他凝视我的视线幽深而晦涩。

  

  “我本该当时当场就把你杀死的。但……”他看向自己的双手,“你还活着,不是吗?”

  

  他抬眸的刹那我不由得一个瑟缩,事到如今他冷漠的伪装已尽数褪去,显露其外的却更加叫人胆寒:他的眼中蛰伏着近乎疯狂的鬼火,面上的神色夹杂于暴怒和一种鱼死网破的绝望之间。

  

  “所以这代表着什么?我本可以把你留在那里!”他骤然呐喊,我下意识微蜷住身子;紧接着他站起身,座椅一声巨响摔落在地,他开始如困兽般踱步,像失去神智的疯子堕入永恒凝望的深渊,却也因之而愈发可怖和危险,“我本可以任你躺在那里,让你在血泊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假若你真的死了,不幸者是你,得益者是我。”他残酷道。

  

  “但你正坐在我面前,”他弯了弯嘴角,双目中却无分毫笑意,“活得好好的——心脏依旧跳动,胸口依旧起伏。活着。”他近乎恶毒地将最后两字在齿间碾碎。

  

  里德尔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他猝然转过身,撕扯头皮般攥紧自己的发丝,手背上青筋暴起,随后却在转瞬间跪倒在我的床前;我的呼吸一滞,任由他捏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能折断我的腕骨。

  

  “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应当这么做。”我低头看他,他的灰眼睛里再度浮现出先前那干冷的绝望的意味,“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这么做。”

  

  我只能予他以忠实的缄默。

  

  “回答我!”他大吼,校医室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也在低声重复他的命令或自问或渴求: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在接踵而至的寂静中,我有一瞬间甚至仿佛看到那最后一丝游荡的理智从他的眸中消失——但他最终只是阖上双眼,站起身朝后踉跄两步,将仰倒的椅子扶起,瘫坐上去倚靠着椅背不动了。他的呼吸支离破碎,仿佛方才结束我们再次的决斗。

  

  我真切地害怕起来。我为他感到畏惧,并非因为常人理所当然以为的“他先前几乎已置我于死地”,也非因为他此时很大程度上仍旧怀有这个危险的念头……

  

  我畏惧他,因为他没有杀死我。这简简单单的否定词竟可以牵引出数不清的潜伏其中的讯息,可任何一条讯息都比我的死亡棘手千万倍:因为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即便他未曾……因为他说他无法……因为于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带我从这里出去。”我的嗓音较之里德尔都粗粝几分,轻飘飘地撕裂了房间内的寂静。

  

  里德尔抬起头,目光敏锐而迅捷地落向我的眼睛。随后他极轻、极轻地问我:“去哪儿?”

  

  “哪里都好。”

  

  他于是站起身——我听见他的关节抗议般的哀鸣——未加示意便将我揽进怀里,他的手臂如同一座牢笼,而我的双腿无力地垂在牢笼的一侧。

  

  我回望向他,无声地点头。挂坠盒在我的颈间灼烧,双子的另一半从他的衬衫之后传来同样的热度。也许冥冥之中而无需确认,我早已知晓两枚挂坠盒交汇的力量足以带我们幻影移形离开霍格沃茨,这座他们共同建立的校园;何况不等我来得及细思,里德尔已微微一旋身——

  

  我被腥咸的气味包裹,远处的天际线传来云层摩擦的雷鸣,也似浪花拍碎的海涛。风吹散落在我面颊上的头发,我在风里尝到海水独有的气息。

  

  “我们在哪里?”我低声问。他小心地将我放下,后背倚着脚下棕黑礁石的突起。我不由得一个瑟缩,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只为这一项简单的动作而颠错了位。半晌之后我方才平复下呼吸,汤姆便在我因疼痛而愣神的时候解下他的袍子裹住我的身体,随后直起身,望着风刮来的方向。

  

  我们正落在一块礁石隆出海面的最高处,夜幕降临,数丈之下躁动不歇的浪花便染上了头顶天空深不可测的漆黑。我们的身后有一座峭壁拔地而起,深色的岩层垂直而坚实,如同高耸的城墙。

  

  “在我更小的时候,我经常来这里。”他轻声告诉我,眸色深如无垠的海面,“他们有时会带我们去一座村庄……”他渐渐没了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会想到这里。”

  

  “美好的记忆?”我嘶哑地发问。他侧头看我一眼,我再度合上双目,强压下浪潮般侵袭的痛意在嗓口牵扯出的低呼。

  

  “不,”他缓缓开口,嗓音里含着憎恶,“一点都不美好。”

  

  “是你的错。”

  

  他迎着海风猛地转过身,愤愤看着我:“我的错?”

  

  我再无力说话,因而唯有向他点点头。汤姆嘲弄地低笑一声。

  

  “当然是我,那么您介意告诉我原因为何吗?”

  

  “你会伤害别人。”我回答,望着讥讽的笑意从他的面颊上消失,“人不喜欢被伤害。”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残忍道。

  

  我只觉喉咙似有火星炸开,咳嗽撕裂我的身体和疮口从嗓子里呛出,眼前忽而一阵天旋地转,我于是将沁出冷汗的额头抵上膝盖。一切都在疼。我想哪怕稍稍挡住越过洋面朝我扑来的风和砂砾般甩在面颊上的四溅的浪花,但我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下了。

  

  我在恍惚中沉浮,汤姆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紧了紧披在我身上的袍子。

  

  “我不应该把你带过来的。”他低声说,手指捉住我一绺被风撩起的发丝,随后将其从我的脸颊上拨开。我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让我愈发不安和仓皇的温柔。我稍稍昂了昂头望向他的眼睛,他蓦地止住动作,仿佛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我在他的眼中瞧见一根更加紧绷的弦,而下一瞬间他消失在我身边,冷风再度鞭笞着我的面庞,我侧了侧脖子向远处看去,发现他正身形僵硬地背手立在礁石的边沿。

  

  我未曾移开目光,只感到恐惧再一次泉涌般冰冷地灌注全身。我听见赫敏的警告,时至今日我才终于开始明白它所隐含的真意:这很危险……

  

  她没有说错。这戏剧般的悲喜离合的全部危险之处就在于,我们此时此刻正站在某样于彼此而言皆为全然陌生的天平似的两极边缘摇摇欲坠,只稍跨过一步,迎接的便是万丈深渊与粉身碎骨。那深渊如里德尔脚下危机涌动的海洋般漆黑、狂野、荒蛮、可惧,我想转身逃离,逃到地球上它的另一端,却不愿离开他,这个糟糕透顶的、却似乎无论如何无法对我下杀手的家伙。

  

  随后我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事到如今、归根结底、一言蔽之,仅仅不过:这就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这就是我终将决定一切的意志。

  

  坠落,抑或逃离?

  

  哪一种伤害更加刻骨铭心:失去生命,还是失去挚爱?

  

  “回来。”我突然开口,紧接着看见他几不可察地朝我偏了偏脑袋,“汤姆。”

  

  他依旧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我静静等待着,直到他终于缓缓转过身,走到我的身边,目光灼灼望向我的脸庞。我该如何回望他,我如何能看着他的眼睛?

  

  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阿里?”汤姆低声询问。

  

  所以——

  

  劳累和倦意封住我的嗓口,我已无法说话,于是在浪涛咆哮的缄默中,我竭尽全力地仰着胸口,伸手探向他的身侧,最终将指尖送进他的掌心。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紧握住我的手指,因而哪怕他的力道让我在疼痛的海洋中愈陷愈深,我只感到无法言喻的庆幸:

  

  到最后,我终于掌控住了我的命运。



——TBC——


评论

热度(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