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阿比猫

【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十七章(下)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 原帖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5930349/1/Pretending-To-Live

    作者:UrbanRoseFall

  • 目录戳 




第十七章 第二个




  我忽觉眼皮又是一沉,忙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屁股下的躺椅实在过于舒服,格兰芬多休息室壁炉里跳跃的火苗也着实太过暖和了。我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再低头整整大腿上摊开的书籍。安逸金红的庇护所外尽是一片电闪雷鸣,雨点扑打窗面的势头伴着夜色渐深愈发凶残。

  

  一波一波似乎永无止境的倦意席卷全身,我徒劳挣扎着企图在四面围攻的浪潮里保持清醒——我怎么也得在周一之前把魔咒课本读到第223页,不然课上的进度想必又会落后一截。自打和里德尔夜复一夜忙到凌晨的课外活动,除却魔药的每一门学科都难逃成绩下滑的悲惨命运,现在怕是到了还债的时候,更别提圣诞假期前惯例守着狼狈为奸的连续几门学科测验已近在眼前。

  

  然而窗外的雨声无论如何都显得过分催眠了,我每眨一下眼睛,阖起的上下眼皮就会黏在一起多顿半秒,再多半秒……

  

  我猛睁开眼,背脊挺得笔直。太安静了,简直毫无征兆。我支棱起耳朵屏息凝神——雨停了?我尚未来得及细想,却忽然听见门洞里隐约传来一阵油画滑开的动静,忙瞪大眼睛掀开搭在腿上的毛毯。这么晚了,会有谁……

  

  “你好。”汤姆里德尔这么轻轻对我说,画框缓缓闭合在身后,咔嚓一声脆响。

  

  我倒抽一口冷气。“里德尔?你在这里——”脑海里的疑问多得我甚至不知从何下手,只得顿了一顿重新发问,“你是怎么——”纯粹的困惑再次切断了我的话头,我干脆直接重头开始,“……为什么你全身都是湿的?”

  

  他低下头,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怎样一副模样。他仍穿着早晨见他的那套黑西装,浑身上下却被淋了个湿透,墨黑发丝贴着即便是火光也无法挽救的惨白面颊,一道长而深的切口狰狞横于其上。“我之前在外面。我能进来吗?”

  

  他不等我回答便直接走到休息室中央,状作无事地四下打量起来:“所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

  

  “没错——也是你不应该出现的一个地方。”我尖刻地指出,他却置若罔闻,转而研究起墙上的某幅金红挂毯,双手煞有介事地背在身后。

  

  “略有些艳俗……不过倒也挺般配的。”

  

  “里德尔,”我缓缓开口,“你之前到哪里去了?”

  

  他紧接着开始摆弄壁炉架上的饰物,手里拾起一枚铜狮吞人像,男人的嘴巴大张,似是一声冻结在嗓口的嘶吼。“风格很有意思。”他低喃道,余光随即朝我一扫,“我也挺喜欢你的睡衣的,阿里亚德涅。”

  

  我脸颊一红,扯了扯身上阳光黄睡衣的袖子:“汤姆——”

  

  他倏地旋过身,眼底一道血光闪过,嗓口粗粝滚出一声近似兽类的低嗥:“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我一惊,一时半会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戒备地打量着对方。里德尔的呼吸急促起来,鼻翼翕动,瞪大的双眸里映着壁炉的火光,鲜红而晶亮;他面颊上的切口再度裂开,与眼睛同色的液体缓缓溢出。定是发生了什么——我认识他数月以来,却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心绪不定……乃至失魂落魄。

  

  “你受伤了。”我道,他听罢抬手按住伤口,“发生什么了?”

  

  里德尔没有应声,我便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过去,动作一如面前伏着的是头未经驯化的野兽。

  

  “要不过来坐在我旁边,好吗?”我小心翼翼牵过对方的手,引着他走到沙发跟前。贴着掌心的皮肤冰冷得吓人,我待里德尔一落座,忙掀起之前盖着的毛毯堆到他身上,随即推了推边沿好叫它严严实实裹在少年肩头。我细细朝他打量了半晌,静寂稠密而浓厚,幕布似的笼降在四周。

  

  “你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谨慎开口。

  

  “是吗。”里德尔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我都开始担心了。”

  

  他嗤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担心我,阿里亚德涅?”

  

  “担心那个你突然决意拜访的可怜人。”我平静阐述;他仰面瞪着我,面露愠色,“无意冒犯,但你我皆知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当然,”里德尔低吼,“因为我根本不能算是人类,对吧?”

  

  “我不是——”

  

  “不管怎样,似乎你总算说对了一回,我亲爱的阿里亚德涅!在你这可怜的,低贱的,渺小的一生里,你总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正确了一回。说到底……”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筛去了所有的抑扬顿挫,手上却是忽地微微一颤,“……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迟疑着搭上少年的手肘以示安慰,至于他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一举动,我对此深表怀疑。我最终柔和开口:“发生什么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猩红的暴怒,刹那之后却毫无征兆地蓦然冷却回先前的铅灰,炽热的情感散尽后取之以带的则是一种——倘若要让我用言语形容的话——自我放弃的无望。不知为何,这比他的怒火更让我心生恐惧。“我杀死了他们。”他低喃道。

  

  “谁——”我忽然瞥见他右手戴着的黑金戒指,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他却似乎并未留意。

  

  “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祖母。所有人。”他阖上双目静了一瞬,继而又愤怒起来,“这不是我的错!”他勃然大吼,言语间竟有几分孩子气的意味,“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为他们的无动于衷——为、为他们弃我而去,把我扔给那群人——”里德尔憎恶地瞪着我,“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阿里亚德涅?你想象得到吗,哪怕零星半点——被他人出于自我的意志,出于自我的选择而抛弃的感觉?”

  

  里德尔蓦地站直身体,在壁炉前来回踱起步子,火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一片变幻莫测的阴影。我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心底竟生出几分近似入了迷的惊叹。“他们的父母都死了——”他躁动不安地絮絮低语,“别的孩子,他们就会开始执着不放地到处打听,这就是个游戏——”他忽然模仿起孩童的音调,天真与残忍恰到好处地揉于其间,精准生动得竟是叫我一个激灵,“‘你的父亲在哪里?你的母亲在哪里?’他们都是知道的,但每一次我还是得回答他们,跟他们解释至少他还活着——”

  

  他骤然一顿,目光向我这边定定投来。“但我现在已经把他杀死了,”他冷酷地陈述,“似乎从今往后我就得另想一个答案了。”

  

  里德尔笑起来,仿佛有魔鬼附体,癫狂与恐惧肆虐填塞进室内的每个角落。我在那暴戾而疯狂的笑声里猛站起来,只觉惊惶一瞬间支配了全身。

  

  “够了!”我尖声道。他止住了动作,面色仿佛下一秒迎接我的就是一道恶咒。然而混乱与痛楚并未如期而至,里德尔毫无征兆地一个踉跄,我忙上前稳住少年的身体,把他按回到沙发中间。

  

  我不由得琢磨起为何他会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对于谋杀自己家人一事,这其间的意义总归会比单纯放出蛇怪杀死奥莉芙·霍恩比要深重些许吧?确实,夺人性命的事,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只是……

  

  难以遏制地,那本破损不堪的袖珍笔记本上白纸黑字清晰记下的讯息浮上脑海——关于里德尔府的谋杀案,三名受害者被发现倒在房屋客厅的地板上,身上却均无一点伤口……

  

  他之所以会如此在意,是因为这是里德尔亲手完成的第一桩谋杀吗?因为这三条逝去的生命纯粹是他自身直接行为的结果,而非某只处于自己掌控之下的怪物?所有匪夷所思的表象都尽数明了起来;这样他一切的反应就说得通了,任何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崩溃的。但话又说回来,里德尔远非可以被随意指代的“任何人”……

  

  “他们邀请我到房子里面,”里德尔忽然闷声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个女人——我的祖母……她想让我留下。”他的话音里是纯粹的不可置信。我震在一边一动不动地听他叙述下去,心底躁动着半是惊惧至极的反感,半是意料之外、却又无疑而真切的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同情。“然后他——他回来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直到……一切结束之后才回过神。可他们已经都不在了。”

  

  沦为内心的愤怒与渴望……与愧疚的牺牲品,那会是怎样的感受?

  

  “我很抱歉,你不得不经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要是我不曾出生就好了。”他的声音很低,无限接近于一声破了音的叹息。

  

  “不是的……”我无比希望我能说些反驳的话,说些哪怕能安慰到他零星半点的话,因为我实在、实在、比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想看到他这幅模样。可我忽然意识到,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报以一个与之同样的愿望。这个念头——它实在是太可悲,又太可鄙了。被人真正恨到骨子里去,那会是什么样子?一个远在出生前就憎恶着他的父亲,一个无心为他活下去的母亲;孤儿院的阴霾笼罩住整个童年,心底却又至始至终看得明白,明白倘若哪怕有任何一个人关爱他哪怕多那么一丁点,这黯淡而困顿的日子就不过只是一个几乎能被忽略的可能,乃至最荒诞的噩梦中可以一笑而过的幻象。若是这样,他为何会成为他注定将成为的那个人,还真的如此难以理解吗?

  

  没错,他是这个世界即将目睹的最为邪恶的巫师,人类面貌最为堕落的模样。

  

  但纵使他冷酷,淡漠,有时甚至可怖,他依旧是个人类,是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恨的人类,是个能够感受到不输任何同类那般深切的孤独,乃至遭到遗弃的自觉的人类。他的未来抹不去过往的影子,而他的过往在这里,痛苦而挣扎着,也在困惑,也在愤怒,就在此时此刻,无声无息地坐在我眼前。

  

  他是个可怕、可鄙的人类,却也终究还是个人类。

  

  我想错了。

  

  直到里德尔转头看了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在哭,忙收敛下情绪,孩童似的曲起手指揉了揉眼眶。“抱歉,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

  

  “汤姆……”

  

  “别这么叫我。”他重复道,这回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态。

  

  “这是你的名字。”我告诉他,随即犹疑了一瞬,纠结着究竟是否应该继续下去。半晌之后,我终是一咬牙开了口。

  

  “我父母死的那天,”我说道,里德尔蓦地抬起头,“一个陌生人来到我家门口。是我开的门,然后……他问我能不能进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让他进来了,我不应该让他进来的。我只记得他朝我笑了,紧接着……上帝啊,他们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可他们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再也不理我了,我只是在尖叫、尖叫——”我顿住话茬猛补上一口气;字句卡在喉咙胀得生疼,我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把声音抠出嗓口。我从未和任何人讲过这件事的始末——今晚之前甚至提都未曾提到一遍。我看向全神贯注倾听着的里德尔,竭力收拢起脑海中纷飞的思绪。

  

  “我……说不上像你这样长大究竟会是怎样,我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强硬,事事肯定都没法像你一样处理得那么好,但是……我真的非常、非常爱我的父母,汤姆,非常非常,而他们去世之后……我真的希望我也能一起一走了之。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请相信我,我一点都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即便这非我所愿。”

  

  眼角里对方的目光仍旧锁定在我身上,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忽然一阵尴尬。一股脑坦白了这么多,我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而尤其古怪的暴露在外的脆弱。我守着这所有的念头若无其事地撑了那么多个日月,事到如今竟仿佛有某种近乎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遭到了显见违背的感觉。他听了又会怎么想?

  

  我只觉手臂被轻轻一触,不甚情愿地低下头,入目的却是一方白色手帕,静静躺在里德尔展开的掌心。尴尬自然难免,窘迫之余我也微微有些感动,同样沉默着接过擦了擦鼻涕,方才澄清:“我没有哭,只是有虫子飞进眼睛里去了。”

  

  “当然。”里德尔温和回道。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先前的怒火与绝望已散去些许,他似乎平静乃至轻松了很多。我暗自为轻快起来的气氛松了口气,朝他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进到格兰芬多塔来的?”我忍不住发问,“我一直以为我们的防护系统是万无一失的。”

  

  汤姆勉强嗤了一声,面颊上的色彩鲜活了几分:“根本没有,我只是单纯地请她让我进去而已。”

  

  “我得跟她好好谈谈这件事了,”我压低音量嘟囔,忽然想起初来霍格沃茨那晚她打量德拉科的目光;我迟疑了一下,“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直直望进我的眼睛,我没有移开目光,只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也许这并不是明智之举,”他轻声告诉我,“但你确实说过你比大多数人更了解我,阿里亚德涅。”

  

  “确实。”我半是低喃地重复道。

  

  里德尔脸上浮起一层更为深沉而严肃的神情,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至少……也非一无所获。”

  

  我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他拾起的戒指,难以遏止地咽了口口水。格外熟悉的外形,粗陋的黄金主体,夜色般漆黑的圆石镶于其上。

  

  “我舅舅的戒指。”他将首饰举得更高了些,壁炉凝固的火光恰恰滑过它的表面,“这是……斯莱特林血脉流传下的唯一一件遗物,除却……”

  

  “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我低语出口,他猛地朝我凌厉一瞥。

  

  “所以你确实知道它的存在。”

  

  “我只读到过些关于挂坠盒的文字,”我说,“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

  

  里德尔投来的细细审查的目光未变,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枚戒指上移开视线。石头上的划痕看似零乱,但倘若知道要如何想象,就能堪堪辨认出一个三角嵌套圆圈、竖线分割左右的图案。

  

  “这是我的祖先传下来的遗物,”他轻声开口,“我的权利。”

  

  “我知道。”

  

  “我想把它做成我的第二个魂器。”

  

  我对上他的目光,视线没有动摇分毫:“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但你还是不对,”我淡定指出,德拉科对此冲我怒目而视,“你挥杖的动作有问题,应该类似于一个上挑,别戳——”

  

  “我挑!”德拉科恶咬牙切齿地反驳,我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头。魔咒课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而德拉科似乎在清水如泉咒上遇到了些小麻烦,一堂课下来暂且只能召唤出点水汽冰渣。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第五次尝试未果,转过头满腹牢骚地问我。

  

  “你真的该多跟赫敏混混,”我语重心长地教训,“可以学到很多新东西。”

  

  “说得好像我会似的,”他一挑唇角讥笑起来,“别小气了,快点帮忙。”

  

  “好吧好吧,你个懒鬼……”

  

  德拉科正在一旁自己练习,我百无聊赖趴在桌上,却是忽然在余光里瞥见了什么,猛地一把抓过他的手臂。

  

  “嗷!你干什么——”

  

  “闭嘴,”我继续偷偷瞄着四周,“好的,先别看,就……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坐在我们后面两排,她盯着你看了很久了,我觉得她喜欢你。”

  

  “啊?”德拉科不耐烦地正欲转身,我忙低低呵斥一声叫他别动。

  

  “说真的,德拉科,你难道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吗?”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慢一点,”我强调,“随意一点,像这样。”

  

  我一番深思熟虑后无比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地在座椅上一扭,身后女孩便自然而然滑进了视线一闪而过。我暗地里示意德拉科重复我的动作,他虽是尴尬,却也依旧照做了。那女孩对上了他的目光,脸颊可察地红了一片。我见他收回胳膊过分僵硬地正坐在原地,苍白的面容上同样多了点颜色,忍不住掩唇嗤笑出声。

  

  “好不好看?”我戳了戳他的手肘。

  

  “她是个格兰芬多。”他说得仿佛这是个深重的社会耻辱。

  

  “你也是。”我一挑眉稍指出,“我觉得你应该约她出去。”

  

  “什么?”德拉科猛地一个结巴,“我、我从来没有——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奥古斯塔·伯克,”我热心提示,“我的一个室友。”

  

  “什——”

  

  “你可以约她去圣诞舞会!”我忽然灵光一闪,一时不禁有些飘飘然。

  

  “阿里。”

  

  “嗯。”

  

  “你想干什么?”德拉科狐疑地问,我不过一耸肩。

  

  “我就帮你留意留意。我知道在这里待得久了难免沮丧,一个朋友也没有……而你一直跟我混在一块也不是个办法。你知道,你应该多给自己找点乐子的。”

  

  “我现在就挺好的!”他气势汹汹道。

  

  “噢,你就是太害羞了。”我忍不住调侃。之后的半节课上他始终拒绝与我交谈。

  

  下课之后我一拐脚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德拉科总算极不情愿地开了口,问我是要去哪里。

  

  “图书馆而已,得补补课,我挺确信我的变形课马上就要挂科了。”他听罢似乎稍微开心了一点。我挥挥手和他道过别,走几步路确定身后无人,却是左拐右绕来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走廊,良久之后与里德尔碰了面。

  

  “所以是明天晚上,没错吧?”我确认道,对方点点头。我们正坐在一扇拱门底下,黑湖暗流涌动的湖水铺展于眼前,时而一阵阴风尖啸着穿堂而过,鲜少便有人愿意再来拜访这个角落了。“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最后说一次,”里德尔的声音里透出些不耐的端倪,“我没事,阿里。”

  

  “不管怎么说,举行仪式不是什么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我发誓,里德尔,如果你死在我面前——”

  

  “那我相信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汤姆,我是认真的。”

  

  “同样,我也是认真的。我有足够再一次承受仪式的能力,阿里亚德涅。”

  

  我正欲开口,却忽然瞥见斯拉格霍恩同邓布利多忽然出现在了走廊尽头,正并肩从我们僻静的小角落边漫步而去。里德尔当即绷紧了身体,原本倚在石柱上的随意坐姿转而挺直为端庄得多的正坐。斯拉格霍恩显然看到了我们,一把抓过邓布利多的手肘,拖着老教授朝这边走来。

  

  “汤姆,”他笑起来,“德莱昂科特小姐!在课外见到你们俩真是太好了!”

  

  “教授您好,”里德尔颇为正式地应声,“我们刚刚正在讨论您最近布置的论文,关于血根草以及金缕梅在狼毒乌头魔药中的应用的比较与对照——”

  

  “我早跟他说过,金缕梅绝对要合适得多,”我在一边帮腔,“毕竟它还持有凝血的性质,以防变身时失血过多——”

  

  “然而你忽略了它带来的其他消极副作用,”里德尔指出,“正如我先前同你所说。”

  

  斯拉格霍恩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你们都说得没错!”他转向邓布利多——相反,那位老巫师打量着我们的神色则严肃而专注很多,“他们是我最好的两个学生!”他无不自豪道。

  

  “我也这么想,”邓布利多轻声回答,“但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阴暗的地方碰面?”

  

  里德尔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眯,我忙一清嗓子:“别的地方都有点太吵了,先生,我们想着湖边应该会安静一点。对吧,汤姆?”

  

  “没错。”少年露齿一笑,“有时想要集中注意力真的是件困难的事情。”

  

  “噢嚯嚯嚯,”斯拉霍格恩乐呵了两声,“那么阿布思,我们可得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了,可不想太打扰他们俩……”

  

  “确实,霍拉斯。”邓布利多平静答道,“晚安,阿里,汤姆。”

  

  “您也是,先生。”

  

  我目送着两位教授逐渐远去,身边里德尔僵硬的坐姿却没有缓和一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知道吧,”我上下审视了他一番,“你有时候真是出乎意料的笨拙,汤姆。”

  

  “你就说吧。”他干巴巴敷衍过去,“你什么时候对金缕梅的性质这么了如指掌了?”

  

  我调皮地笑起来:“从我开始在课上抄你的笔记之后。”

  

  他短促一嗤,显然并未信服,只是脸上的神色不多时便收敛为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静。“斯拉格霍恩似乎……很热情。”

  

  “别提了,”我嘟囔,“他总觉得我们有朝一日会走到一起,然后会邀请他参加我们的婚礼,送他装着菠萝蜜饯的小礼品篮以表对他作为介绍人的感谢……”

  

  里德尔偏了偏脑袋:“他真的这么想?”

  

  “你没发现吗?拜托,里德尔。”

  

  “这么一来他最近的行为就有解释了,”他蹙了蹙眉,“不过邓布利多倒是显得颇不信任。”

  

  “他相信我。”我道,眼睛一闪低头端详起自己的手指。里德尔当即明白过来。

  

  “你在感到愧疚。”他一挑眉梢,“为对他的欺瞒感到愧疚?”

  

  “当然了。”我坦言,“一开始就是他把我送来霍格沃茨的,除了他我还能感谢谁呢?”

  

  寂静从周遭围拢而来,倒不至于算得上十分令人不适。我凝视着黑湖,里德尔则打量着我。

  

  “你想家吗?”他轻声开口。

  

  “我想我最好的朋友,”我回答,“也想我的父母,但说实话……”我拍了拍身侧的石柱,“这里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像我的家。”

  

  他未应声,我倒不甚介意,说到底,诸如此类的感情除他之外还有谁更能理解呢?

  

  过后我同他道了别,起身回往公共休息室。我看得出他仍旧在思索关于斯拉格霍恩和邓布利多的事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将里德尔甩到脑后。确实,他们在那个时间点路过那个地方无疑是一件不甚凑巧且不合时宜的事件,但木已成舟,恐怕就算是他也难改变这一既定的事实。

  

  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次日清晨,我昏昏沉沉跟着德拉科下到礼堂格兰芬多长桌边,早餐一如既往罗列于餐桌上。摆脱了Corpus Defessum后得以重获的好胃口实在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我不由分说立即将自己对于食物的兴致付诸实践,一边往嘴里塞着薄煎饼,一边不留余力地将恶心德拉科的信条贯彻到底。

  

  我正坐在面朝斯莱特林的一侧,眼神一晃便见里德尔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高台上的教师桌席。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埋头继续起和盘中吐司的殊死搏斗,只是片刻之后再度抬眸,寻常嘈杂而此起彼伏充斥着早餐闲谈的礼堂却忽然死寂一片,先前目光寻到的少年则不知何时已坐到了——格兰芬多长桌上的——我的正对面。

  

  刀叉落在白瓷盘上,清脆的嗡鸣成为室内唯一的声响。

  

  “早上好,阿里亚德涅。”里德尔平和道。人群中当即电流似的窜过一道震恐的窃窃私语,他却置若罔闻。“早餐如何?”

  

  “挺好的。”我尚未从惊到恍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你在这里干什么,汤姆?”

  

  我直呼其名的举动显然掀起了动静更大的一阵议论;我暗骂一声,以表对于自己健忘的强烈谴责。

  

  “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情。”他这么告诉我。

  

  “你就不能在魔药课上问……?”我微微倾身,刻意压低了音量。

  

  “我自以为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会更加合适一些。”

  

  我耸了耸肩:“那你问吧。”

  

  “你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圣诞舞会吗?”

  

  耳畔最先传来的是一声磕碰的闷响,似乎有个赫奇帕奇的女孩当即晕了过去,紧接着是斯莱特林长桌那边一道竭力抑制的咒骂。我微微眯起眼睛,对面少年的笑意始终如春风般和煦,眼神却缓缓而不动声色地往教师桌席上一瞟——邓布利多(八成还有斯拉格霍恩)正定睛凝视着我们的方向。我随即明白过来,涌上脸颊的血液却在同一时刻毫无道理地趋于沸腾,大有将我整个脑袋烧成番茄的意图。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今天甚至没有梳过头。也没刷牙。真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必须要目睹这一刻?

  

  我梗着一口气将注意力拽回里德尔,脸上登时燃起一阵新生的火焰。“是的,汤姆,”我平静答道,德拉科在我旁边发出一声类似窒息的呜鸣,“我愿意。”

  

  他投来一个与天使无异的笑容,我回以一笑,心底却是尴尬得一个瑟缩。“我很高兴,我想我现在最好回到自己的长桌去了。”

  

  “怎么,你不喜欢格兰芬多的装饰风格吗?”我漫不经心调侃道,对方唇角听罢却是真切一勾。

  

  “实在不合我的口味。”他站起身,“一会见,阿里亚德涅。”

  

  “没问题。”我一边嘟囔一边朝他一瞪。一会之后你就死定了,我暗自如是宣告,里德尔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似的一抽嘴角。他并未如自己所言回往学院长桌,转身径自离开了礼堂,而几乎只是乌黑袍摆翻腾着消失在门口的一刹那,低语议论的涟漪便已遍及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是不是——”

  

  “——真的——”

  

  “——那个转校生——”

  

  “——和汤姆·里德尔——”

  

  “——绝对是爱情魔药,如果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我无声掩面,掌心和脸颊都烫得吓人。这怎么可能不成为大新闻,里德尔的一切都是大新闻,更别说他之前拒绝过那么多女生的邀请……眼角里的两个女生骤然双双抱头痛哭,我不由得一个瑟缩。

  

  我的视线瞟回了教师桌席,其上的很多巫师都正竭尽全力——且不幸失败——地企图掩饰对于这场骚动的浓厚兴致。斯拉格霍恩笑得像是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那只柴郡猫,邓布利多则略带困扰地直直朝我这边望来。

  

  “——快看,她脸上甚至还粘着一点煎蛋——”

  

  我匆忙一抹下巴,蹬腿站起身。

  

  “一会儿有求必应屋见。”我含糊地朝紧张精神分裂症发作的德拉科喃道,随着里德尔的脚步同样从离开了礼堂,气势倒是截然相反的。

  

  那日余下的时间我不是潜伏在墙角,就是学着忍者贴紧石壁以躲开一波接一波擦肩而过的人流,无谓地做着将自己从其余学生的视线中连根拔除的企图。只是无论如何,打量的目光,背后的议论,乃至对于迷情剂配方公开的询问似乎早在清晨少年发问的一瞬间便已注定了与我如影随形的命运。在原本的世界里,我诚然从未经历过如此势不可挡的无用关注的洗礼,然而即便是单单尝试着应付出现在想象中的此类情形,我也能笃定自己依旧只会束手无策。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我度过了几乎全部学生时代却只有安娜一个朋友的原因。

  

  从某种奇怪的角度想想,这应当是件让人感到荣幸的事情——然而我随即意识到,他们哪是在羡慕,这分明是一场轰轰烈烈进行当中的评审大会。我的什么是他们没有的?莫非是我的头发更加闪亮(并不)?我的嘴唇更加丰满(并不)?紧接着无论于人于己都残酷万分的真相赤裸裸铺展于众人眼前,轰然而至的挫败的最终结果即是——我自此光荣晋升成为众矢之的。才过下午茶,我的头发已经烧着了两次,作业从书包中离奇失踪一次,鞋子一度缩为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

  

  也许直到我一瘸一拐顶着青烟缭绕的头发在走廊上路过里德尔之后,他方能真正明白自己至始至终究竟承担着来自诸多女士怎样深厚的青睐。

  

  我窜进有求必应屋,反手一拍摔合木门,忍不住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嗓口随即却又蓦地一噎。德拉科与其余等候我大驾归来的同伴凝望过来的眼神着实不算友好。“我能解释——”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德拉科炸了。

  

  “德拉科,没事的。”

  

  “不这是天大的事你个白痴——

  

  “听我说!”我不耐打断,“我知道他会问我。”

  

  屋内登时填塞进一片震惊的沉默。

  

  “你知道?”哈利重复的语气中抱有一丝自己听力失常的自觉。

  

  “听着,”我直接抬腿越过前边的沙发椅背,一屁股坐下来好正对其余四人,“斯拉格霍恩这两天实在有点烦,你也知道,自从那个水晶灯事件之后他就开始撮合我们俩。我们彼此都觉得这很麻烦,于是我提议说如果弄出点我们像是在……那个啥的表象,他应该就不会这样揪着我们不放了。没什么坏处。”

  

  “你提议的?”哈利仍旧狐疑。

  

  “我承认这不能算是我最好的主意,”我说,“但事已至此——”

  

  “你今天早上看起来可没那么笃定。”德拉科呵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公开地问啊!”我愤愤辩驳,“但真的,这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我只要和他随便小小地跳个舞就行了,对吧?”

  

  “我不知道,阿里。”罗恩持有同样怀疑观望的态度。

  

  “真的,真的没关系,别担心。”我继续安抚道,接二连三尽己所能憋出一串串乐观说辞,除却德拉科以外的黄金三人组总算略微平静了几分。

  

  “我们最好也都过去。”哈利决意,“以防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同意?”

  

  罗恩耸了耸肩,赫敏点了点头,我的注意力则全部集中在德拉科无声的回应上——他苍白的面颊竟微微腾起了一丝粉色。我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随即在恍悟的瞬间抽了口气。

  

  “不。”我说不上自己凝视的目光里是骄傲居多还是惊叹居多,“不会。”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德拉科闪烁其词,颊上的薄红却与此同时缓缓沉至颈根。我的下巴登时砸向地面。

  

  “这是真的!”我大喝一声,引得其余三人纷纷投来一道古怪的目光。

  

  “到底怎么?”罗恩不耐烦问询。

  

  “他邀请奥古斯塔·伯克参加舞会了!”我继续喊着,尾音散尽后迎接的却是一阵愕然的寂静。良久过后,罗恩挑逗地吹了声口哨。

  

  “很聪明,阿里。”德拉科怒道。

  

  “你是什么时候问的?怎么问的?哪里问的?”我质问起来,对于其间细节蓦地升起一股殷切的执念。

  

  “那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德拉科倨傲起身转向门口,我眼疾手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擒着对方一同摔倒在地。

  

  “啊——你在干什——

  

  “告诉我嘛!”我紧逼不放。然而下一个瞬间我已伴着一声巨响朝后飞去,背脊狠狠磕上沙发椅背,视线之中尽是一片天旋地转。我只来得及瞥见德拉科仓皇而逃时打房间门口一闪而过的袍角,不由得兀自窃笑起来。

  

  “那家伙有毛病吧。”罗恩一脸不可思议。

  

  “的确。”

 


 

  “所以你还活着。”

  

  里德尔与我在通往校外的石拱门下碰面时如是评论。那天的夜空里不见月亮,我们便双双点起杖尖,朝着禁林缓步行去。

  

  “哈、哈。”我无不讽刺地干笑两声,“你就不能事先预警一下?”

  

  “我需要保持真实性,”里德尔只是这么解释,“不过我确实很欣赏你脸红的瞬间。”

  

  “我很高兴,”我咬牙切齿道,“同时,我的半个脑袋已经被烧没了,外加瑞德威尔教授的两次禁闭,就因为我没有交那份关于该死的扰乱金鱼草的该死的论文——”

  

  “不得不承认,这一反响是在我的预期之外的。”他略微一挑眉。

  

  “我也没想到,”我恨恨道,“显而易见。”

  

  里德尔一声低笑:“你的头发会长回来的。”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半是威胁地反驳,却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考虑到里德尔现在心情尚且不错,我不由得思考起当下情状中有趣的一面了,“不过我的确料不到我寄给你的那首诗会如此效果拔群。”

  

  “别提了,”他阴沉道,“我从未意识到你在文字方面会有这样的天赋,阿里。”

  

  “这话我听得多了。”我叹息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证明这一点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

  

  他瞟了我一眼:“你显然对我并不了解。”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忧郁道,“想想就很糟糕。”

  

  “和我跳舞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引人反感吗,阿里亚德涅?”他反问时语气倒是冷淡,我却辨出了些不悦的端倪。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乐意和你在舞厅蹦跶一个晚上的人吗,里德尔?”我恶狠狠回击。他起先并未应声,冰霜刺骨的沉默蔓延了半晌,随即却是转过头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了然一勾。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他饶有兴致地告诉我。

  

  “我连一条裙子都没有。”我嘟囔着踢上旁近一簇盘虬卧龙的树根,“除非我能找到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再利用一下那条黄色的……”

  

  “不行。”里德尔登时转回先前冷峻的语气,我朝他一挑眉。

  

  “不行?”

  

  “绝对不可以。”他坚决否定,“斯莱特林的后裔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陪着某个和英格兰松饼一样的东西走进圣诞舞厅。”

  

  “不会个鬼咧,”我不觉冒犯,倒是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惊奇,“我想穿什么穿什么,里德尔。”

  

  他朝我迷人一笑:“我们走着瞧,阿里亚德涅。”

  

  “我真是可去你妈的了。”我冲着少年的背影恼火骂道,紧随其后踏进曾拜访过的一片熟悉空地,小心翼翼站到草坪中央。“我能看下那枚戒指吗?”

  

  他将饰物从指根滑下递到我面前,我并未摆弄多久,自觉即将落入屈于诱惑的边缘,便将里德尔的家族遗物还给了他。

  

  “关于魂器有一点就是,”我说着撇开目光环视一圈,“基于你用以分裂灵魂的死亡,每一次仪式都会有略微的不同,毕竟……每一个生命的死亡于你的意义也都是不同的。”

  

  “过程会有怎样的变化?”里德尔蓦地发问。

  

  我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痛苦会逐次叠加。”

  

  他听罢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忽然回忆起那次有求必应屋里直劈而下深入骨髓的痛意,时至今日依旧难以遏止地一个瑟缩。我无法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明知迎接自己的将是黯淡无光的地狱,眼底透出的从容却未曾动摇半分。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畏惧他的决心的——里德尔无疑是会为达成目连生命都在所不惜的那一类人。倘若他决意攫得不朽,无论有我相助与否他最终都能做到;倘若他想成为这世上最危险的巫师,那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只因他是里德尔。

  

  “我们开始吧,阿里亚德涅?”

  

  我将自己从思绪中拽离,目光落向眼前的少年。他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有时候还真是件容易叫人忘记的事情。“当然……你知道要做什么的……”

  

  过后我倚着树干坐到他旁边,幽幽蓝光从手中举起的魔杖末端柔和漾开。

  

  “你没说错,”他抽了口气,字音微喘,“确实更疼了一点。”

  

  我并未应声,他察觉到我的异样,将血沫从嘴里啐出,捻着袖口擦了擦嘴角:“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我们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再做魂器了,休息一个月什么的。”

  

  他不出预料地陷入了沉默,我定了定心,脑中准备好一套反驳的说辞。然而我并未料到里德尔接下来的举动——他只是阖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我愣愣发问。

  

  “就算是我也是有极限的。”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原本压在胸口的力道潮水般退去,单这一句话带来的影响之大着实出乎意料。“好吧。”

  

  我思绪纷繁无意多言,他则疲惫之下继续沉默,寂静与深秋微寒的空气围拢四周,却并不至于叫人不适。我微微昂起脑袋,目光落向遥不可及的夜空与星河。

  

  “他们是什么样的?”我忽然开口,“我是说,你的祖父母。”

  

  他可察地绷紧了身体。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我连忙补充,“我就是有点好奇。我是说……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你的确是个很有个性的人,里德尔。”

  

  他依旧凝望着前边树丛幽深的轮廓,我正欲放弃得到答案的最后一点希冀,却忽然听他轻声开了口:“他们……很善良。”

  

  “善良?”我重复道。如若叫我列出一张用以形容里德尔家人的词汇表的话,“善良”一词绝对只会落到纸张的最末端。

  

  “那个女人希望能有孙辈,”他的语气平淡而若有所思,“因而很愿意让我留在那里。而那个男人……我能理解他。”

  

  我们再度陷入各自的思绪之中——这实在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无论汤姆的存在如何凌人而难以忽视,他不知为何总比其他任何人都能给我留以独属自己的时间。我不必绞尽脑汁只为形式地填塞对话间的空隙,只是顺其自然地任由沉默将面容打磨成最真实的模样。这一类人我认识得并不多——明明已经堕落到最底下了,谋杀与暴怒与毁灭尽数浓缩进同一座躯壳——却又能以同等势不可挡的力量将人修复,将人救赎。

  

  我瞥过他的侧脸,衬着深邃古木交错相织的轮廓格外苍白。

  

  于我来说……汤姆·里德尔是朋友吗?

  

  我蹙起眉头,脑海与舌尖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个概念。无论怎样看,这一命题太过复杂,又太过深重,以致想要将糅杂其中的任何一种情感文档似的分类整合都是妄想。自从伊始便两两交错嵌合,喜悦与憎恨相融为缺一不可的地步之后,又还剩什么区别?

  

  他冰冷而尖刻,他强硬而真实。

  

  他足以让我嚎啕,他也能让我莞尔。

  

  他杀死了我的父母,他拯救了我的生命。

  

  所谓“朋友”的温驯名号束缚不住汤姆·里德尔那般的存在,我于他所抱有的无论何种情感都强烈到甚至圈不进平衡容纳得下的范围,一旦我试图偏向天平两端的任何一方,另一端必然会翻腾躁动地宣告自己无可忽视的地位。也许可以说……“不算敌人”。含纳着足够宽泛而模糊的边界,因而当注定难以根除的矛盾降临时,我们都能毫无顾忌地维护自己的立场。

  

  我与里德尔不算敌人,并非朋友,却也无论怎样都不可谓中立于其间。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但也许这是可以的。也许在我人生光怪陆离的这一章里,在日益浮出水面的那无数命中注定的限制之下,我想一点无法决断的东西是不错的。

  

  我挺喜欢这个念头。

  

  “谢谢。”我开口道。他睁开眼睛,目光无声落向我的面庞。时间的力量得以在这一刹那展露真颜——我知道他是明白的。

  

  他铅灰的眼眸中存着些许我难以辨别的情感。里德尔终只是缓缓一点头,于是余下的夜晚便在我与汤姆·里德尔的沉默中向黎明与消亡迈进。




——TBC——



评论

热度(9)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